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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乡见老乡,两眼浙江潮

2014-08-27 信息来源:浙江档案局 浏览次数: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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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浙江潮》创刊号    位于杭州曙光路45号的浙江省档案馆,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。在这里寻索勾留一天之后再出来吸几口空气,多少有点“馆中才一日,世事已匆匆”之感。

    那些听说过没见过的事情,在档案馆会得到些许的印证。

    在我看到《浙江潮》杂志的一瞬间,我倒并无见证奇迹的感觉,只是觉得一百年不过就像一次轻轻的刷屏。当手指轻轻一滑,历史的大潮正汹涌澎湃而来,而当我把杂志原件“忍痛割爱”般交还之后,似乎一切又复归淅淅沥沥,内心很激动,但又要佯装平静。我便对微信朋友圈中某位附近的人说,中午松木场吃面。

    浙江留日同乡会,就好像是建了一个朋友群,你随便点一个进去,那都是一段波澜壮阔,而这一切反映在纸上,便就是《浙江潮》杂志。

 

海宁人蒋百里

    111年前创刊的《浙江潮》,即使从今天来看也是一本很新潮的杂志。因为这个杂志是由一批留日的浙江潮人创办的。“浙江留日同乡会”是原求是书院的留日同学发起成立的,由海宁人蒋百里任干事,负责同乡会总理杂志事务。

    蒋百里,名方震,绝对是个有故事的人。

    蒋百里以军事家著称于世,但毕生未指挥过一场战役。他的《国防论》及主要的军事思想,都是研究对日战略的,他娶的太太却是日本人。

    他有一个著名的女儿和女婿,那就是蒋英和钱学森,而钱学森的父亲钱家治正是他的留日同学。钱家治和周氏兄弟、许寿裳、朱希祖等曾拜在余杭人章太炎门下。彼时章大师正因反清而流亡在日本,便在东京设坛讲学,他们五个同学一起去听学,他们的住处被称作“伍舍”。

    蒋百里就读日本士官学校,曾跟当时的皇太子、后成为天皇的裕仁是同学。当时学校规定全校考第一的可以被授予一把军刀作为奖赏,结果最后校方不得不准备两把军刀,因为蒋百里的成绩超过了裕仁。为了照顾皇太子的面子,才下了个“双黄蛋”。也曾有版本说考第二的是蔡锷。后又有人考据说,蒋和蔡是同学和朋友不假,但他们并非同届。

    轶事很多。包括他在保定军校当校长之时,曾因一个请求未能征得陆军部同意而觉得对不起同学,竟在全校学生面前用手枪自戕,幸亏枪被夺下。蒋受伤后,袁世凯特请日本医官救治。医官带来一日本护士名叫佐藤屋子。

    枪伤甫好,恋情开始。当时的蒋百里有点万念俱灰,但佐藤以日本忍字诀百般劝慰。乱世红颜,跨国相恋,且终究感动了佐藤父母。婚后佐藤改名左梅,只因蒋百里一生最爱的是梅花,在老家特种有两百株梅树。左梅婚后不再说日本话,他们的四个女儿,皆说汉语。

 

胸中浙江潮

    有故事的人,胸中有着一股浙江潮。

    蒋百里的主要著作《国防论》在杭州的几家国学书店里都有。硬皮红封面很醒目。

    封底写着他军事思想的主要观点:第一,用空间换时间,“胜也罢,负也罢,就是不要和它讲和”;第二,不畏鲸吞,只怕蚕食,全面抗战;第三,开战上海,利用地理条件减弱日军攻势,阻日军到第二棱线(湖南)形成对峙,形成长期战场。

    蒋百里认为,中国不是工业国,是农业国。对工业国,占领其关键地区,它就只好投降。比如纽约就是半个美国,大阪就是半个日本。但对农业国,即使占领它最重要的沿海地区也不要紧,农业国是松散的,没有要害可抓。他在扉页上说:万语千言,只是告诉大家一句话:中国是有办法的!

    1938114日,蒋百里因病在广西宜山辞世,年仅57岁。重庆各界举行公祭,蒋介石亲临主祭,国民政府也追赠他为陆军上将。

    抗日战争胜利后,蒋百里遗体迁葬于杭州南山公墓。1978年,左梅去世,女儿蒋英护送母亲的骨灰至杭州,将其与父亲合葬。南山公墓里有故事的人实在太多太多,只是人们不敢去寻找和倾听。

    创办《浙江潮》的蒋百里,文才丝毫不逊于专攻文科的,比如收在《国防论》中的文章,竟有一章是专谈美术、宗教和建筑的。那个年代没有跨界之说,但我们在今天还应该深信:中国是有办法的。

 

中国最早的赴日留学生

    《浙江潮》是浙江留日同乡会办的一本杂志,32开本,月刊,每期约8万字。

    甲午海战之后,具体是《马关条约》之后,中国的仁人志士都在寻索中国的救亡复兴之路,所以鲁迅在《浙江潮》上用过的笔名就有“索子”一名,大约是有“寻索之子”的意思吧。

    当时康有为曾提出以强敌为师的观点,所以中国遂派留学生赴日学习。据称最早的学生是由驻日使馆特招的。

    现已有学者考证说,中国赴日留学最早的两名学生是由林启创办的杭州蚕学馆(原址在西湖金沙港)派出的。他们是德清人嵇侃和杭州人汪有龄。杭州蚕学馆即今天浙江理工大学的前身,而林启也就是求是书院(浙江大学前身)的创办者。这个人怎么去赞美他都不过分,因为包括后来钱家治和许寿裳等都是求是书院公派出国的。

    嵇侃和汪有龄一开始都在东京“习蚕”。后汪有龄奉浙抚廖中丞改派东京学习法律,毕业于日本法政大学。宣统二年(1910年)11月,汪有龄等牵头成立了中国第一个全国性的法学会——北京法学会。在抗战中,汪曾为“七君子”之一的李公朴辩护,一时名噪沪上。汪去世后葬于杭州留下东岳社区的王家坞马鞍山。

    进入20世纪,留学生人数逐年增加,其中官费之外还有自费等。据清国留学生会馆1902年第一次报告,时有学生数608人。1903年第三次报告有1073人,1904年第五次报告有2412人。另附毕业生411人,全计达2823人。20世纪10年代,据称中国赴日留学生总计已有5万人,所以鲁迅当时说“留学生漫天塞地”。

 

《浙江潮》潮在哪?

    浙江学子的人数仅次于江苏,位居全国第二。在此大背景下留日学生中的同乡会便也应运而生。

    当时的赴日学生多是二十岁左右,那是乡音无改、鬓毛蓬勃的年纪。浙江同乡会章程中所列的“宗旨”就是“以笃厚乡谊为主”。

    从今天的角度看,这些同乡会、联谊会实际上已具备社团组织的性质,包括光复会、同盟会等都跟这些同乡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
 

同乡会要做什么?

    其中之一便是办刊物。最早在同乡会中办起会刊的是湖北,它是19031月办的。浙江留日同乡会是190210月成立的,《浙江潮》1903年(光绪廿九年)217日发行。

    为什么要办杂志?

    因为同乡会“本会对待内地,有输入文明之义务”。当时办刊的宗旨中有三条:一是力将输入外来文明和发扬本国特性融贯为一,反对舍己芸人;二是立言务着眼国民全体之利益,企图将改造中国与先行建设浙江联系起来;三是重视启蒙开智,力图将救亡御侮落到实处。

    鉴于这样的办刊宗旨,《浙江潮》主要还是一本销往国内的杂志。这从销售点的分布即可看出。第一期的国内外发行点有31个,辐射了上海、北京、广州、南京、长沙、武汉、成都等主要城市,其中杭州的发行点就有5个,分别是三桥址(总派报处)、太平坊(浙西书林)、葵巷(安定学堂)、水师前(浙报馆兼采办处)和回回堂前壁(史学斋)。杂志到第十期之时,发行网点增加到72个。

    17年之后,杭州的学生社团中,就有一本跨校的《浙江新潮》的刊物,因刊登一篇金华人施存统(音乐家施光南之父)的《非孝》而爆发了“一师风潮”,当时浙江教育会的杂志也叫《教育潮》,仅从刊名看都明显受《浙江潮》影响。

 

浙江之潮,天下之伟观也

    《浙江潮》创办时的编辑兼发行者除蒋百里外,还有孙翼中(后任《杭州白话报》经理兼主笔)、王嘉榘(嘉兴人,后成为著名的革命人士,参加过拒俄运动和辛亥革命)、蒋智由(浙江诸暨人,近代著名诗人,曾任《新民丛报》主编。其子蒋尊簋为著名军事家,与蒋百里一起被章太炎先生并称为“浙江二杰”)、马君武(广西大学创办人)。

    刊物定于旧历每月二十日发行,栏目设有社说、历史、教育、记事、大势、杂录、新浙江与旧浙江、调查会稿和文苑等栏目。创刊号的目录中,没有署作者名,从第二期开始都署了名。

    刊名《浙江潮》,是用来“作革命潮汹涌的象征”,因宋朝文人周密著有《浙江潮》一文, 开篇即说“浙江之潮,天下之伟观也”。

    据人考证,《浙江潮》的发刊词由蒋百里执笔写就。现在的人可能会不信,一个去学军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文采。那你去看“家庭主妇”秋瑾的诗和书法便可知道。当时的这一批精英皆饱读诗书又胸怀世界,否则他们不可能漂洋过海去求学。好多人最后并没有获得一纸文凭,如秋瑾,如鲁迅,但最后他们不仅改变了自己,更是改变了我们的民族。

    《浙江潮》杂志开篇如此写道:

    岁十月,浙江成留学于东京者,百有一。组织一同乡会。既成,眷念故国,其心侧以动,乃谋集众出一杂志,题《浙江潮》,且述其体例而为之辞曰:

    我浙江有物焉,其势力大,其气魄大,其声誉大,且带有一段极悲愤极奇异之历史,令人歌,令人泣,令人纪念。至今日,则上而士夫,下而走卒,莫不知之,莫不见之,莫不纪念之。其物奈何?其历史奈何?曰,昔子胥立言,人不用而犹冀人之闻其声而一悟也。乃以其爱国之泪,组织而为浙江潮。至今称天下奇观者,浙江潮也。

    爱国之泪汇成浙江潮,这是多么新潮的说法啊。此种文笔和意境跟梁启超的《少年中国说》颇为神似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左起:第五期目录(即有《斯巴达之魂》等篇的)、 “本志代派所”(即后期的发行网点)、报纸销售表  

 

 鲁迅是当仁不让的潮人

    大约办到第五期,绍兴人许寿裳接手该刊的编辑工作,于是便有了鲁迅的文章发于该刊。许寿裳是求是学堂送出去的,而当时还叫周树人的鲁迅是南京的江南路矿学堂送出去的,按专业对口的话应该学采矿。

    鲁迅在《浙江潮》发表有《斯巴达之魂》(笔名自树)、译作《哀尘》(法国人雨果的作品,用笔名庚辰)和《地底旅行》(笔名索子)等文学作品。

    他还在《浙江潮》发表了《说鈤》(笔名索子)和《中国地质略论》(笔名自树)两篇科普文章。前者是介绍居里夫人发明的镭元素,后者是中国早期有影响的地质论文,跟他的专业有些相关。这是鲁迅先生弃医从文前的文章,准确地说那时还没学医呢,但他已经好这一口了。

    当时杂志上用的基本都是笔名,比如慧僧、匪石、飞生(蒋百里)、冷血生(主要写小说的)等。《浙江潮》一共出刊10期。在10期的《浙江潮》中,据统计共有54位作者为杂志写稿,可见这是个同仁杂志,数量最多的是匪石共有17篇(有些由多个短篇文章构成),其次为飞生有9篇。可以肯定,同乡会中的骨干担任了《浙江潮》的主笔,而调查栏目尤其是国内的调查用的都是来稿。

    当然很像笔名的也未必不是真名,比如在留学生名册中就有一个很有喜感的名字:钱丰包子。

 

全球视野和革命性

    《浙江潮》最大的特色就在于它的全球视野,比如慧僧的《二十世纪之太平洋》,以及《俄罗斯之东亚新政策》《新社会之理论》《中国金融之前途》等,仅看题目就可知道皆是放眼世界。

    这还是在1903年,已有人在宣传“社会主义”了,只是当年的译名还未统一,“马克思”写成了“埋蛤司”。

    《浙江潮》的另一个特点还在其革命性。比如在第八期的题为《那拉氏之借款庆寿》一文的开头就写道:“那拉氏者,一淫贱老妪耳,在中国为公敌,在满洲为亡国妖孽,其一身之外无长物。万寿宫、颐和园,其辉煌陆离者,藉以自娱也;借外款、增租税……”

    文章最后说:“我不自爱,人岂爱我,我忘其为我,则人将侮我。托家产于人,望其善为保护而爱护者,未有不倾荡我之家产者也。自有我在,我自理之可也,何必谋之人?”

    要知道那还是光绪年间,慈禧还在垂帘,且这些留学生多是以官派为主,这种腔调回来都是要杀头的呀。

    如此革命新潮的《浙江潮》发刊后,很快风行国内外,每期印刷数都达5000册以上。这是在清末中国留日学生同乡会中影响较大的一份杂志。此后同乡会的报刊就风起云涌,而《浙江潮》从某种程度上也开了办同仁杂志的先河。

 

那也是一个读图时代

    杂志杂志,既要杂又要志,这无论是111年前,还是在今天。今天看浙江省档案馆里的《浙江潮》,这种潮不仅仅是革命性和现代性,更多的却有着一种浓浓的“日暮乡关何处是?烟波江上使人愁”的感觉。而且从今天2014农历甲午的角度去回眸,还能收获诸多的意外。

    最大的意外,即一百年前的办刊人就知道那是一个读图时代,而并非我们今天这样的小时代里才开始的。每期《浙江潮》的首页必有一地图和一照片。这地图选的是浙江省下属地市的地图,每期一个地区,详到乡镇一级,比如在创刊号杭州的地图上,即有留下、闲林、良渚、勾庄、笕桥等镇名。从图标上看,当时的西溪比西湖要大四倍左右,虽然这不是一个十分准确的表述。

    照片除第一期是浙江同乡会合影之外,出现在210期的,分明是浙江各处的风景名胜。其中最难能可贵的是,看到了约在1903年拍摄的《雷峰夕照》,即雷峰塔倒掉前的样子。雷峰塔的老照片以前也见过,但那多是外国人所拍,且以远景为主,或者说只见塔不见影的,而这一幅,却是灯影俱在,实属胜景。其他涉及杭州的还有孤山、保俶塔、六和塔和文澜阁等照片。除西湖风光之外,还有绍兴东湖和大禹陵的。

    《浙江潮》登的照片不仅仅是风景,更有意思的还有教育和人文,杂志所登的“杭州放足会”、“杭州安定学堂癸卯年开课式”等都是极为珍贵的。

    更令人称奇的是,当年印刷品上的黑白照片,经111年后,仍清晰得让人叹为观止。

 

调查之风盛行

    一是浙江的地图,一是浙江的胜景照片,这不仅是读图时代的表现手法,更是在寄托一种学子的桑梓情怀。而表现在文字上,《浙江潮》有个调查栏目,刊登像《日本风闻录》等,交通和通讯等所列甚详,可见当时留学生中调查之风盛行。更有《绍兴新昌县物产表》等(作者新昌人陈拜庚),里面所述仅稻米这一作物就极为详尽,后面也还涉及花生等作物。

    调查中有一份小小的《杭城报纸销数表》夺人眼球。它分报名、销数和所销处三栏,让人一目了然。不像今天的报人讲起自己和人家的发行量,还要犹抱琵琶半遮面。

    尤其是所销处一栏,看得出像《申报》这样高大上的,其读者多数来自官场和商家。怪不得当年《申报》头版上有官员履新的记载。而《杭州白话报》走的是草根路线,像《译丛汇编》一类的则以学堂学生居多。

    因为杭州是省会城市,所以调查一栏中涉及杭州的文字较多,比如有《杭州金融机关组织表》《杭州藏书楼书数表》等。各有详略,真是不可多得。

    还有,《浙江潮》发表的小说,已细分为侦探小说和军事小说,看来早就走类型化文学之路了。

 

广告价格:一版五元,半版三元

    《浙江潮》的创办,并非潮人们在八月十八的一时冲动,而是策划创意很久后的举动。因为从第一期到第十期的基本框架和栏目是不变的,变的只是具体文章。而且比今天多数杂志做得还好的是,它在做第二期的时候,已经有第三期的要目预告了,且还有当期的勘误表等。

    当时的潮人们也早已有了商业意识。广告也是明码标价的。一版是五元,半版是三元,一行是二角,且标明四号体可排17个字,五号体可排22个字,还告示说,长期刊登还有优惠。

    五元是什么概念?可由罗振玉写杭州蚕学馆的一则文字作为佐证。他在说到嵇侃、汪有龄留日情况时,用了这么一句“每月由学馆供给伙食束修外,各给月费洋十元”。

    由此可见,当时的公派生在日本的生活还是颇为宽裕的吧。自费生中富二代、官二代和学二代颇多,但毕竟还是平民家庭居多。当年能考上公派生,怎么说也是潮人中的潮人了。

    我们现在无法考证像鲁迅这样的“破落”家庭每月能给他多少花销,但从他时常跑书店买书寄书到国内这个细节来看,他手头是有不少零花钱的。而且选派出去的“单位”对这些学生的专业选择也颇为宽松,这可能都是潮人之所以成为潮人的一种必然途径吧。

    作为同乡会的杂志,当然也登诸如同乡会简章、同乡会中的“诸君题名”等,即相当于今天的同学录。这可能也是便于联系和交友吧。

    在这个名单中,我们看到了不少如雷贯耳的名字。这里有上阵父子兵,如诸暨人蒋智由和蒋尊簋(但从各种资料看他们年龄只相差16岁);有哥俩好的,如周树人、周作人兄弟;甚至有九岁即到日本读小学的,如慈溪人王祖赓,他的通讯地址上是“庆应义塾幼稚舍”。

 

  

左起:《雷峰夕照》、杭州放足会图片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作者:孙昌建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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