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洪荣富,我的灰雕技艺是从我父亲那里学来的。灰雕这一行当,在以前属于建筑行业中的泥水匠,我们也被统称为泥水师傅,再早一点也被称为“瓦匠”。古时候有句话,“天晴盖瓦、雨下和泥”,说的就是我们。泥水匠里做灰雕的,分很多种类,有的擅长做字,有的擅长造型,有的擅长上色。做这种事情要有细心和耐心,很多人嫌麻烦,不愿去做这一行,因此每个工程队里会做灰雕的人并不多。我以前所在的工程队有四十多号人,会做灰雕的只有两三人,我就是其中之一。
一
灰雕在解放前很兴盛,那些寺庙和大户人家的屋栋头(屋脊)和台门口,以及胡同角、凉亭的飞檐、桥梁回廊的栏墙上都会雕一些灰雕。所雕的形象有龙、凤、神仙、金刚、神兽等,有时候屋檐上还有松鼠、葡萄等有趣的形象。台门口多为象征富贵的花草,有唐僧取经、八仙过海,有才子佳人、帝王将相,还有飞禽走兽、福禄寿星以及梅兰竹菊、岁寒三友等等。解放后,做灰雕的地方少了,做灰雕最多的地方是部队营房,式样大多为“和平鸽”和“五角星”。
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台州地区整合当地的民间工程队,成立了第一、第二、第三建筑公司,我在当时的海门(第一)建筑公司里。我记得当时最大的一个工程是给海门公园做塑像,当时我还年轻,就按照自己的意向做了一组金刚神像,但这次塑像却是失败的,拿当时公园方面的话来讲,就是塑像“太文气”,不够“凶”。
有过这一次经历后,我才知道做灰雕并不是看上去像就行了那么简单的。之后,我努力钻研技术,手艺越来越熟练,叫我做活儿的人也越来越多。我做过“三英战吕布”、“鲤鱼跳龙门”、“十里长街百檐图”等,既有大规模的浮雕,也有单个的雕刻,不一而足。如此,在路桥香严寺等地方,还能看到我的作品。
二
制作灰雕全凭经验。开始的时候,我看着师傅做,然后自己照着样子模仿。一般是先用秸秆塑好造型,然后再在外面塞进瓦片,以增加牢度,最后才是糊上“蜊灰”定形。我制作各种人物造型和花鸟鱼虫,有的是看师傅做过,有的是自己买连环画或年画模仿着做。我一般做过一次,各种形象便会记在心里,以后就不需要图册做参考了。
做灰雕要仔细揣摩。做人物时,需要掌握人物的外貌特征和性格内涵。譬如,做八仙,汉钟离是络腮胡子,铁拐李是大肚便便,张果老是倒骑驴,这些特征一定要把握住,这样做出来的人物才会生动。做花鸟鱼虫更要仔细观察,比如,鸟起飞的时候是抬左腿还是右腿,要和实际情况相符,不然行家一看就知道你做错了,瞎搞搞是会砸自己牌子的。
做灰雕还要耐得住性子。就拿捣“蜊灰”来说,要掺好水后反复揉捏,不断增强蜊灰的韧性。一桶蜊灰要反复揉捏大半天,最终才能拿来做灰雕。这样做出来的蜊灰,牢度不差于现在的水泥。现在的材料发生了变化,许多人用细铁丝做灰雕的骨架,我认为这样做并不妥当,因为灰雕每天要经受风吹日晒雨淋,用不了多久,灰雕就会生锈,失去原有的神采。
现在的灰雕大多是水泥新作的。用水泥做灰雕,难度更大,因为水泥会很快固化,因此要一次性全部做完,而且没法修改。用水泥做的灰雕,其颜色和瓦片的颜色明显不同,看上去不太美观。现在的灰雕都是灰色的,而实际上灰雕做好的时候是彩色的,要把颜色上好,也是不容易的。就拿我写的字来说,提笔就要能写出“空心字”来,这种技巧必须经过反复训练才能熟练掌握。
三
政府对于灰雕是很重视的。前些年,我被评为省、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。关于这个名号,其实我不怎么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。三年前,台州电视台自制的春晚节目里,路桥灰雕就在节目中亮过相。后来路桥文体局出书,把路桥灰雕也写进去了。这本书送了我一套,我一直藏在楼上,和一箱子做灰雕的图册放在一起。政府每年都会有一笔钱资助我们传承这门手艺。
现在能接的灰雕活儿越来越少了,除了寺庙,再难有做灰雕的地方。如今都是高楼大厦,不需要灰雕了。我的小儿子早些年也跟着我学过做灰雕,已经能够独立完成一些造型。但由于活儿越来越少,前些日子也转做家具生意了。不过他经常会回来和我说起灰雕这件事。前年,他回家的时候要我再做几件灰雕作品,把这门手艺保存下来留作纪念,于是我就在家里做了一个灶台,在灶台的一边做了一条鲤鱼,鲤鱼的头颅高高扬起,我还给它填上了鲜艳的红色,预示着家有“鲤鱼跳龙门”。这条鲤鱼做得活灵活现,有一次一个木匠来到我家,他不信这条鲤鱼是我做的,直到他在我家楼上又看到两条类似的、制作更精美的鲤鱼,这才心服口服。
早些年,也有许多人跟我学过灰雕,徒弟们来自洪家、路桥、金清、新河,后来活计慢慢少了,加上做灰雕实在太辛苦,学的人就越来越少。少数徒弟学成后自立门户,在当地或在外地以此谋生。现在路桥会这门手艺的只有4、5人,包括我的小儿子洪理春和我师弟王立春,以及王立春的一两个徒弟。而他们也都有各自的营生,只是偶尔做些灰雕,不至于荒废手艺。
现在,我已经84岁了,虽然还会有一些寺庙和老房子翻新的时候请我去做灰雕,但我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,只好一一回绝。我最近一次做灰雕是好几年前,我身边所认识的能做灰雕的同辈人也已经所剩无几,有些好几年没有音讯了。我不知道这门手艺以后能不能继续下去,我只能尽己所能努力把这门传统手艺保存下去。

摘自《浙江档案》杂志社2015年第十期